一边是寂寞地守着春花秋叶一年又一年,一边是喧嚣地接受虔诚的朝拜一季又一季;一边是尘封的历史湮没在浩瀚的层峦叠嶂中,一边是现实的福祉牵引越来越多俗世的祭典;一边是灌木丛生杂草遍野仅剩残垣断壁,一边是越来越壮观的宫殿楼宇拔地而起……是什么,让曾经惊心动魄的战火硝烟湮没在时空无声无息?又是什么吸引了那么多现世的朝拜虔诚得近乎痴狂?透过密集的香火鞭炮声,从灵远宫的后山眺望,只见山脉连绵耸起,延袤百余里,九座山峰列峙如猴,翠色苍郁,间有岚烟蒸腾,浮云如橼…….面对一座山的寂寞与喧嚣,我不禁思绪万千。
九侯山位于龙岩中心城市后花园的镇东北方大约30公里处,被誉为“九侯叠嶂”,属历史名山。半山腰有一座灵远宫,供奉着以石佛公为主的三尊神像。石佛公香火之盛,令人有些费解,前来烧香还愿的人群络绎不绝。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遥遥相望的另一座山峰的陈山庙,就连我这个土生土长的人,之前都不知道有这样一位英雄一座庙。今天的陈山庙早已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倒塌,供奉的神像也早已被盗卖,不知下落,岁月沧桑,只有黝黑斑驳的墙基依稀可见……
石佛公应是九侯山的守护山神。九侯山是汉人进入闽西的区域之一。进入闽西的汉人,生存环境恶劣,在不断艰苦开拓山区的同时,还要与当地土著争夺有限的生存空间,因此需要从非凡的超自然神祗中汲取精神支持,于是形成了山神石佛公。清乾隆《龙岩州志》“典礼志.九侯山”载称:“新任官未下车,十里外遥祭,祝文云:维神灵钟艮德,不可测度,倬彼山川,壮兹城郭,赖尔灵源,相予吏治,政兴务举,庶绩丕著。”可见九侯山主要是肩负着对官员的监督教育作用,是一座真正为百姓谋福祉的神山。解放后,特别是改革开放初,随着民间信仰的不断深入,百姓渐渐误认为石佛公就是定光古佛,更多的是肩负着保平安和求子等凡尘俗世的美好心愿。二者其实并不一样,只是在百姓的心灵上已合二为一,道佛就这样形成了奇妙的统一。有时觉得中国的民间信仰可以如此随心所欲,可以佛道不分,人神共拜,相互混淆,自然渗透。纵观闽西的民间信仰,大都是将来自中原汉文化或外来文化中的民间信仰结合当地实际,形成了新的崇拜体,如上杭中都镇的云霄阁,同时供奉着佛道儒三种菩萨,真是一个奇特的现象。也许我们的先民面对恶劣的自然环境,在神性崇拜中也遵循实用的原则,抛弃条条框框。因此,石佛公能在斗转星移中从山门走向山外,成为多神崇拜的净地,成为众人朝拜的大神。其实,无论石佛公是道,是僧,是人,还是神,它都是老百姓为追求幸福平安,战胜自然克服困难汲取的精神依托。
如果说石佛公是被奉为庇佑地方百姓平安康顺的山神,那么当真有外敌入侵时,石佛公能起作用吗?唐武德年间,从中原迁徙而来的人们,喘息未定,就遭遇来自当地蛮獠的残酷袭击,九侯山成为与蛮獠作战的前线。面对易守难攻的战略要地,没有英雄的临危受命,神灵只能是形同虚设,所以真正的屏障应该是能临危受命一呼百应的英雄。只见他率兵策马飞奔而来,身后扬起黄沙滚滚。顿时,旌旗飞舞,喊声震荡,利箭嗖嗖穿梭,直战得“诸盗偃仆,筋脉拘挛遂就擒”。因此,九侯山又名筋山,为了纪念这位救民于危难中的英雄陈大忠,又称为陈山,建有庙宇叫筋山庙(陈山庙)。陈大忠是汀州人,因奉旨打退“蛮獠”有功,被朝廷赐封为允义侯。清乾隆年间的《龙岩州志》、《汀州州志》均有他的功绩记述。我想,那场战争一定规模很大,意义重大,否则不会惊动千里之外的朝廷,不会赐封为“侯”,要知道,在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,非贵族出身,只有立下赫赫战功,才能封侯。只是今天的陈山庙已是一片废墟。
立于香火鼎盛的灵远宫,你是否曾张望对面静默的废墟,想起那位寂寞的英雄陈大忠?是否想起一千多年前,那片土地上曾有的壮烈与辉煌?当石佛公还只是一方不起眼的小小地方神时,对面的陈山庙已是青砖碧瓦,坡砌的巨石整齐有序;当石佛公还只是承担着百姓平凡的祈愿时,陈大忠所率领的将士们,已在与蛮獠争土地争水源中,真正捍卫了汉人迁入龙岩后的生存空间。
在喧嚣背后,往往被掩埋着更多的寂寞。今天,九侯山的寂寞何止陈大忠?“风展红旗如画”的峥嵘岁月,九侯山下的人民,以高巅险隘为屏蔽,在万山丛中与敌人巧妙周旋。支援、突围、流血、牺牲…..190多名烈士,22个革命基点村,无名英雄们用勇武和智慧书写历史传奇,用鲜血和生命构筑起新中国的基石。而如今,他们和陈大忠一样,在石佛公喧嚣的香火鞭炮声中被淹没了,淹没在时间的尘灰中。
是啊,只有保一方平安,英雄无用武之地后,神的功能才会被无限扩大,所以今天石佛公的热闹,应该得益于那么多英雄们的默默成全吧。所有一切都如风一般远去了,远去得只剩我们心中仅存的记忆。希望有一天,我们的感情能重新找到沟通的桥梁,我们的理想能重新找到敬仰的依托,从此,一座山的热闹与繁华就会有更加深厚的积淀和基础。